夏天一过，秋天转凉，原本平和的生活也被随之而来的一个个事件打破。

“咳咳，咳咳！”爷爷的咳嗽越来越严重，即使吃了药也不见起作用。不仅如此，欣灵偶然路过爷爷的房间时，竟见到了爷爷咳血的一幕。她并不知道爷爷身上发生了什么，但仅仅是看到暗红色的血液，就让她感到十分不安和害怕。她曾经在自己的文集中见过，咳血往往意味着身体内的某个部位在出血，如果不尽早治疗的话，活下来的希望是很渺茫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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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她也知道，想要说服爷爷去医院看病该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。没有其他的理由，不去医院的原因只有一个——没有钱。原本，茶馆的盈利状况就不是很乐观，而随着来客的减少，茶馆的经营状况也雪上加霜。并不是因为没有钱，而是除去最后的存款，还有这空荡荡的房子，爷爷和欣灵两个人，便再无他物。那笔钱，是爷爷多年积攒下来留给欣灵的，就算是治病，他也绝不会动这笔钱。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和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，即使不去思考，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。这大概，也是对欣灵的最后的帮助吧。

“爷爷！求您了，快去医院看病吧！”但即使知道这残酷的现实，欣灵也还是想要说服爷爷，为此甚至直接跪在了爷爷的床前，“再这样下去，您的身体……”

“不要在意我，欣灵，”对于死亡，爷爷看得却很淡然，“人终有一死。爷爷已经老了，原本活的时间也不会很长了。但是你不一样呀，欣灵。你还是个年轻的孩子，你还有选择梦想的权力，还有实现梦想的可能，还有一片广阔的天地在等待着你。而要去实现这些，仅凭着空虚的念想是做不到的，必须要有资金的支持。家里的存款不多，也就几万块钱的样子，你想如果这些钱都拿去给我治病了，又治不好的话，该是件多么让人难过的事情啊。所以说……”

“不要，我不要！”欣灵跪在地上哭喊着，“我不要爷爷离开我！爷爷已经是我在这个世上的，唯一的亲人了……”她双手称帝，任由泪水润湿脸颊，最后打湿她的裙子。爷爷见了这一幕，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。是因为病情的变化来得太突然了吗？还是因为，自始至终欣灵都不肯接受这个现实呢？他很清楚，自己之于欣灵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，所以他才更希望欣灵能够不再依赖她。小孩子总有一天会成为大人，而他也不可能永远陪在她的身边。

“唉，别哭了，”等欣灵稍稍平复了情绪，爷爷继续劝道，“医生也和我说过，现在这样的话，最多也不过几年的时间。住院治疗的话，手术费医药费这些加起来要十几万，还有出院后的后续保养，这些都是一笔又一笔的钱呐。而且呀，爷爷不想躺在病床上死去，更希望让死亡来得自然些、平和些……”对很多老人来说，爷爷的愿望仿佛是奢望一般。人们都希望自己的生命得到延续，年龄越是增长，这样的心愿就愈发强烈。有的人即使病入膏肓，也不希望就此撒手人寰，为此不惜动用无数的设备，耗费大量的财力物力。但终究，这样的延续不是永久的，最多也不过几年的时间。而为了这短暂的时间，付出的代价却是几乎全身瘫痪般地躺在床上，每天需要有人护理和照料，这是爷爷所不期望的。少年和青年的时光是如此短暂，不应该为一个迟暮之人而荒废。纵使她对此不情愿，他也要让欣灵接受。

“可是，我还不希望爷爷……”她不想继续和爷爷说下去，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便起身跑向外面，满面愁容的模样刚好吓到了买菜回来的陌漓。少年一边在思考爷爷和欣灵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，一边来到爷爷的房间观察爷爷的情况。因为最近爷爷咳血比较厉害，而且腿脚不便，只要看一下地上有多少带血的纸张，便能大致确定今天的状况。见地上目前还没有纸，陌漓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得以放松下来。“爷爷，近几天的食材我都买回来了。”他向爷爷报告道。

“辛苦你了，陌漓，”爷爷说，“有你们在身边，真好。”陌漓把食材放好，又回到爷爷的房间。现在距离吃饭的时间尚早，所以他也不用忙于准备，多出的这些时间他要用来陪爷爷。

“对了，爷爷，刚才看到欣灵姐冲出了茶馆，您和她之间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？”

提起刚才的事，爷爷不免叹了口气。“是关于我的病情的事。你知道的，那孩子心地善良，哪里容得我继续这样受病痛折磨，哭着、跪着、求着，想让我去医院看病。我也知道呀……可是，哪里有钱去看呢？多年下来，存款也不过几万，看上一次病便会将这薄薄的家底掏空。而比起我的病情，你们的未来才是更重要的……咳咳……”说话间，爷爷又咳嗽了几声。陌漓连忙拿来卫生纸，不过所幸只是普通的咳嗽，并不是咳血。

“我想把这些钱留给欣灵。如果失去了我，她孤身一人的话，无论去往哪里，想要以什么样的形式去实现自己的目标，她都需要钱去做这些事。而我，作为一个迟暮之人，不希望因为剥夺了她实现目标的可能。”陌漓能理解爷爷的心情，只不过对于当下的欣灵来说，她最期盼的大概还是能够和爷爷在一起吧。纵使时光短暂，纵使再无重逢，她也希望爷爷能够陪伴她直到最后。说不定当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，她也就成长了也说不定呢。

“所以，你愿不愿意代替我，去劝一劝她呢？”爷爷布满皱纹脸上缓缓展露出了微笑。

“我会好好和她谈谈，并把她带回来的。”陌漓用肯定的语气回答。

“去吧，孩子，”爷爷说，“不用担心我，晚饭我还是能做的。”得到了爷爷的许可，陌漓便也离开茶馆，准备前去寻找欣灵。属于少女的地方并不多，所以找起来也很容易。之前是在公园里的长椅上，这次则是在路边一张靠近路灯的长椅上找到了她。天色尚早，所以路灯还没亮，可能欣灵她本来是希望在这里过夜的吧。陌漓想要带少女回去，但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时，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：虽然悄无声息，但她的眼中其实一直在流泪。留下的泪水打湿了衣裳，由于天气转凉，她不免打了个寒战。不仅如此，因为流泪而在脸上留下的泪痕经凉风一吹，几乎让她哭花了脸。不知为什么，欣灵的气色看上去也不太好。少年凑近一摸她的额头，原来是发烧了。即使少女很不情愿，陌漓还是用他那不那么强壮的肩膀撑起欣灵的半边身子，就这样将她搀扶回了茶馆。

“咦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……”等欣灵恢复意识的时候，已经是第二天上午。虽然头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，不过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。正当她打算起床时，却被一双温柔的手又送回了床上。“你发烧了，要好好休息哦。”少女将迷离的目光重新聚焦，这才看清原来是陌漓站在她的身边。如果没记错的话，她记得昨晚是坐在路灯旁的，而现在她在这里，就意味着是陌漓将她带回来的。和爷爷的对话依然令她难以释怀，不过现在，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。

“是你把我带回来的吗？”欣灵又问了一次。得到的自然是肯定的答复。

“是爷爷让我把你带回来的，”陌漓看着床上的少女说，“他还是很担心你的。见你自顾自地就跑了出去，自己又无法追上，那种心情一定很煎熬。”陌漓在欣灵的床边坐下，一边看着她的脸颊一边问，“渴了吗？需不需要喝些水？”欣灵没有拒绝，微微点了点头。少年从厨房取来碗和水杯，从杯中倒出了半碗水。水是爷爷早上新烧的，还在冒着热气。为了能让欣灵尽快喝到，陌漓一边用勺子不停地搅拌，一边轻轻吹气，再加上温差，希望能让水快些凉下来。欣灵还是第一次见到陌漓这般细致地做事情，似乎就连端茶送水都没有这么细致。虽然每天都能见到面，少年身上发生的变化还是让她感到很意外。

即使能够自己喝水，陌漓也并没有让她动手的意思。他先是让欣灵靠着床板坐起身，然后用左手托着碗，右手伸出勺子，示意欣灵张开嘴。少女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，但还是微微张开嘴，让尚存余温的水滑入喉咙。滋润嗓子的同时，欣灵也体会到了水中的暖意，仿佛有一股涓涓细流，正无声地流进她的心底。久久埋藏在心底的情愫，似乎再一次被拾起。

“还喝吗？”喂过几次，陌漓看着少女品味的表情问道。

“我……我自己能喝。”少女红着脸，双手捧起碗直接喝光，“再来一碗。”见欣灵恢复了些许精神，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。对他而言欣灵是姐姐，他是弟弟，弟弟照顾生病的姐姐是理所当然的。他也想过把她视作恋人，不过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，欣灵肯定是不愿意的。他想好了，等到整理好心情的时候，他就会当面向欣灵表明自己的心意。

“你再休息一会儿吧，我去准备做午饭。”回过神来，陌漓已经开始在屋外忙碌。这时她才想到，不知道爷爷现在的处境如何。可能陌漓就是看爷爷行动不便，才会主动接下做饭的活计吧。少女很自责，但又不敢面对爷爷。明明，是自己的前途更重要，但她不想因此失去爷爷。十年来重新带给她温暖的、唯一的恩人，不应该以这样无情的方式离开她。他应该，他应该在受过帮助的人的围簇中，幸福地合上眼睛……不，爷爷应该活下去，一直活下去，活到百岁，甚至更久。她想让他看到自己长大的样子，想用自己的余生去报答他……难道说，现在这样简单的心愿，也已经无法实现了吗？

躺在床上，少女的思绪不可避免地开始胡思乱想。有时候她真的好想大声地质问陌漓，为什么不肯把真实的心意说出来，为什么不肯展露自己最真实的一面，但她最后还是忍住了。诚然彼此间已经有了感情上的积淀，但那更多的是友情，而不是爱情。彼此间原本是平行线，随着在茶馆的相会成为相交线，但丝毫没有合而为一的趋势。欣灵自己也明白，喜欢上这个少年的话，最后需要面对的就只有无果而终的感情。明明已经被伤过一次了，难道还要再受伤第二次吗？这是她不希望看到的。但陌漓就在身边，她也无法割舍这份感情。

“爷爷……现在怎么样了？”当陌漓抽空来看望欣灵时，少女抛出了她的疑问。

“今天咳血的次数少些了，”陌漓说，“我觉得还是应该去看看医生，虽然爷爷嘴上说着不愿意，他也一定期盼能多陪我们一段时间……”话刚到一半，少年却戛然而止。

“抱歉，又想起了这些事情。饭好了我会来叫你的。”陌漓转过头，又回到厨房忙碌。欣灵也意识到了，陌漓在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难过的回忆。但仔细一想，因为爷爷的一面之词就放弃让他去看医生，任由爷爷这样去做的自己，是不是也有些太任性了？

想到这里，她连忙起身来到爷爷的房间。爷爷正在小睡，平稳起伏的胸口似乎在表明他现在的状态还不错。趁着陌漓不在，她想和爷爷一起多待一会儿。小时候欣灵午睡的时候，爷爷总是会守在她的身边，不时地用慈爱的目光看看她。而现在，在爷爷疾病缠身的时候，陪陪这个孤独的老人，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宽慰吧。

“爷爷……”少女握住靠近自己一侧的爷爷的手。那双手很温暖，但也很粗糙，手指上还有很厚的茧子，这些都是爷爷常年劳作留下来的印记。可能，以后这样的机会不多了，她要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，让一个个短暂的瞬间都成为美好的回忆驻留心间。

“欣灵姐，午饭做好了！”来到欣灵的房间，陌漓竟没能看到欣灵。再去爷爷的房间，刚好遇到同样在小睡的欣灵。她的手心向上，托着爷爷的手，而同样在熟睡的爷爷则浑然不觉。不知为什么，这一幕让少年莫名地感觉很温暖。似曾相识的场景，也一瞬间闪过他的记忆。

“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吧。”陌漓轻声慢步地将两份午餐端进爷爷的房间，悄悄离开了。这是只属于欣灵姐和爷爷的时光，他怎么能忍心占有它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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